第59章 大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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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色暗得早,天邊攏起一層魚鱗般的灰色雲絮,嚴太師喝完最後一碗茶,道:“這天又快下雪了,老臣該告辭了,殿下也早些回去吧。”

老者喊來夥計來付了銀兩,又多稱了兩包玉檀雲沏烏龍遞給齊輕舟:“勞煩殿下幫臣轉交給陳國公,不是什麼頂級佳品,就當是聊表一位多年不見的舊友一點心意。”

齊輕舟訥訥接過:“你怎麼知道我外公愛喝這個”

嚴太師苦笑一瞬:“當年我們一同在翰林苑修書,你外公一日三杯,無論寒熱。”

“那時候我們兩家女兒相繼出生,便相約在萬鐘閣的後院各埋了幾罈女兒紅,說好到時候辦喜事再拿出來互贈品嚐,看看哪家釀出的酒更甜,誰料到……”

他們的掌上明珠雙雙於那吃人的地方香消玉殞。

老者站起來的時候,齊輕舟才發現他的腰背有些佝僂,不似陳國公依舊身板硬朗挺碩。

“女兒紅喝不上了,就多喝幾杯這舊日的茶吧,也算是個念想。”

嚴太師拿上柺杖,在轉身的一刻聽見少年輕聲問:“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老者一低頭,齊輕舟藏在桌底下攥緊了的拳頭剛好撞進他的眼簾。

嚴太師笑歎一聲:“可殿下分明已經信了不是嗎?”

齊輕舟臉上一僵,嘴唇抿緊,不肯承認。

嚴太師臉上佈滿褶皺,說話時兩道白眉也隨著動:“若殿下疑的是殷大人,那老臣無法自證,唯有請殿下心證。”

“若殿下疑的是老臣,那就更不必,”他握緊柺杖,聲音低了下去,“臣立於朝堂多年,再無意權勢榮華,餘生之所念,不過是為家女討一個公道,圓拙荊最後一分念想。”

說完他冇有再看齊輕舟,迎著門外破湧的風雪徑直走出去。

呼嘯的風聲裡,老者似乎聽見身後有人趴在桌子上埋頭隱隱哭出聲來。

風一吹,又散了個乾淨。

齊輕舟將嚴太師送的茶帶回去,老國公臉上罕見地露出幾分喜意,提了些從前的事。

嚴太師確實冇有騙他,齊輕舟心中難過更甚,留了句“晚飯不必叫我”便拖著沉重腳步和昏沉腦袋回了房間,行屍走肉一般。

老國公看著夫人不解:“怎麼跟你出去一趟,回來連魂兒都丟了。”

老夫人一邊喝茶一邊道:“他這次回來本也就冇帶魂兒。”

齊輕舟躺下,院子裡的梅香混著夜風徐徐竄進來,他糊裡糊塗地閉上眼,迷迷濛濛做一場大夢。

書,好多書,是萬鐘閣。

他躲在角落找幾本宮藏典籍,守門的宮人冇注意,落了鎖,將他關在了樓塔的頂閣裡。

冬日的傍晚,日頭西沉,最後一絲餘溫被帶走,藏書閣裡燈火全熄,地龍也被關了,黑魃魃的陰風在空曠的書架間來回穿梭掃。

宮殿門窗嚴實,透不進一絲光,齊輕舟拍門呼救,冇有人來。

濃重的冷與黑讓他又浮現出小時候被李後關在嚴華塔的黑井裡的恐懼。

他瑟縮成一團貓在書堆裡,用一本本典著為自己築起一小圈,全身上下僵成一團,唯有濕潤的眼眶是熱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傳來急促的開鎖聲響,一個筆直玉立的身影彷彿一把利刀般直直破開那扇厚重高大的宮門,也破開了室息的漆黑與陰寒。

混沌之中,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抱起了蜷縮在角落的他,帶有薄繭的手指一點一點擦去了凝滯在眼角的淚水。

修長的肩頸、熟悉的冷香,齊輕舟緩緩將被凍得快要裂開的頭靠上去,那個人漆如綢緞的黑髮很柔順。

對方用肩上的硃紅外袍將他整個人完完整整籠了起來,才橫抱著他一步一步往門外走去。

肆虐的風雪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那個人輕輕將他的臟兮兮的臉按進溫暖的胸膛裡屋外白茫茫一片,禿落的枝丫、蕭瑟的宮道、寂靜的雪地,天地萬物間彷彿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外麵天寒地凍,風霜肆虐,他卻擁有了一方溫暖熾熱的天地。

那個人抱他抱得很緊,削勁的手臂很有力,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也在微微地顫抖。

齊輕舟安撫地摸了摸對方那一截裸露在外麵的光滑皮膚。

那種被緊緊包裹起來妥帖放置的充實感和安全感讓他覺得前所未有過的幸福。

被找到、被接住、被抱緊,眼眶又不爭氣地熱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今天太忙遼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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