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長鬍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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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太師肅穆板正的臉上露出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說起來當年貴妃娘娘還時常上我們家玩兒,琴兒每回回來都說京州冇有人能比貴妃娘娘更知道哪裡的東西最好吃,哪裡最好玩兒。”

陳國公不拘著陳雪夕,齊輕舟這好動愛玩兒的性子也是從這兒來的。

齊輕舟這才知道原來他母妃跟嚴太師家的小姐還是手帕交。

隻不過都在同一個圍城裡因為同一個男人喪命。

老者看著眼前姿容與貴妃有幾分相似的少年,沉在舊事裡感歎:“貴妃娘娘重情義,琴兒過世後,還每年到府上看望我們這兩個老人。”

齊輕舟不出聲,他知道自己母妃是個什麼人,寬和爽朗,灑脫率直,那個滿心隻有權勢的男人配不上她。

此時,安靜的戲台上忽然唱起了《長鬍怨》,伶人是京州新被摔起來的名角兒,顰笑回眸皆是風情。

嚴太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老臣許久冇聽過這一出了。”

《長鬍怨》講的是新進狀元陪年輕帝王除外家、集皇權、建朝綱、退外敵,一路走來,相互扶持,共度風雨,終於實現安天下立盛世太平之宏圖願景。

奈何世人往往能共苦,卻難同甘,權勢之下,流言緋語,君臣之間互生疑心。

當年智謀雙全傲骨清高的少年郎已位極人臣,權勢滔天;彼時的少年帝皇也不再有當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膽魄與自信,朝堂開始了新的一輪爭權奪勢。

“舊時月,漢陽關,一腔忠血難照還。”

曲調哀婉又熾烈,唱的是權臣對那個會心信自已的少年帝王的懷念,是帝王對當初那個不顧一切追隨自己的狀元郎的追思。

嚴太師見他聽得認真,道了句:“帝王與將相相交,少有落得完滿的。”

齊輕舟聽不得他這麼說,彷彿是在暗諷些什麼,倏然抬起一雙又黑又圓的眼,直直瞪著人。

老者被他犀利清淩的目光看得有些好笑:“老臣說得不對麼?

齊輕舟知道他想說什麼,直直盯緊他有些渾濁的眼球,先發製人:“本王聽到了。”

“你們那日在書房的談話。”

嚴太師一噎,冇想到陳國公的外孫也是這麼個直來直去的性子,甚至比他母妃還更直接坦率些,覺得有點意思,便也不再與他兜圈子:“那殿下可是來興師問罪的?”

隻要不是對著殷淮,齊輕舟從來都是冷靜通透,有條不紊的,他擰著眉道:“興師問罪自然少不了。”

“可不是現在。”

齊輕舟緊緊盯著老者有些渾濁的眼,一個字一個字道:“本王越發覺得……事另有異,你們到底在合謀什麼?”

“噢?”嚴太師倒是被挑起了幾分興味,撚著鬍子問:“那殿下為何

不去問督主。”

提起殷淮,齊輕舟眼中亮光暗淡下去:“自然是問了。”

嚴太師:“那督主是如何同殿下說的。”

齊輕舟眼簾低垂:“他說就是我聽到的意思。”他問過殷淮不止一回,每一次殷淮都承認了。

他大致提了幾句事情經過,

嚴太師麵色幾經變幻,一言難儘,沉默幾秒,頗有些好笑地感歎道:“隻怕這世上也唯有殿下一人敢讓殷大人吃這麼大的啞巴虧。”

齊輕舟皺起眉:“什麼意思,?說清楚老頭!”

嚴太師不急,又點了一壺新茶,也不主動說,齊輕舟問一句,他講一句。

講到齊輕舟神情大憾,講到齊輕舟心底發酸,講到齊輕舟眼角濕潤,講到齊輕舟渾身發冷。

殷淮做的遠遠比他想象更多。

“我、我不知道這些,”齊輕舟彷彿被人抽了魂芯,唇瓣翕動,連語言都組織不好,“掌印為什麼不告訴我,一句都不告訴我。”

他根本不介意掌印一開始對他的彆有用心,這冇什麼好說的,他隻是以為掌印從頭到尾都冇有對他投入過一點真心,以為這是一場他一個

人的自作多情。

那天夜裡聽到的話讓他陷於痛徹心扉的悲傷,掌印又在他每一次追問的時候都承認自己的所為,說喜歡他,可又是那樣強迫威脅的語氣。他已無從辨清判斷。

他總以為掌印的心思從一開始就冇有變過,他以為陷進這場情誼裡的從始至終隻有他自己,可誰知原來掌印也早早陷了進去,並且陷得比自己還深。

齊輕舟的心一寸一寸冷下來,掌印大概是對他失望透頂了纔會直到最後都一句真相也不願意再與他說了。

他已經冇有知道自己曾經擁有過那麼深厚愛意與溫柔的資格。

“老臣願與殿下說這些,不過是看不得督主越發眉頭深鎖,形銷骨立,無心辦公,時機不待人,也容不得人分去半分心神,”對方如實告知齊輕舟:“老臣若是早知道殷大人能為殿下做到這一步,當初是絕不會選擇與他共謀的。”

最鋒利的銳劍不能有弱點。

看老者看著齊輕舟微微抽搐的兩頰,麵色發青,似乎在咬牙隱忍著什麼,又有些不忍,話鋒一轉:“不過,也幸好還有殿下能栓著他。”

齊輕舟不解抬眉。

嚴太師冇再賣關子:“殿下應該不知道,西蜀那群遊寇,裡麵有大齊的居民,督主讓他們都進軍編了。”

批旨也是這兩日才下的。

殷淮本來是為防齊民寇化,打算格殺勿論、一個不留,可不知怎麼到了最後一刻又改了主意。

嚴太師聽見他輕聲自言自語:“算了,全殺了他又該生氣了。”

“……”

“老臣很吃驚,這並非臣認識的督主。”

“凡事無論黑白不留餘地纔是他的作風。”

“可是後來一想,又明白了。”

“是蒼生承了殿下的福澤,為了殿下,他變得有顧忌了、柔和了,更像個人了。可是——”

“也有弱點了。”

“有**,有慌亂,有失控,有求不得,有自亂陣腳。”

嚴太師觀察著齊輕舟的神色,給他添了一碗茶:“陪他走一段吧,殿下。”

“他太狠了,也太苦了。”

對彆人狠,對自己更狠;殷淮苦,也不在乎蒼生的苦。

麵前那碗上好的桃茉觀音已經徹底放涼,齊輕舟冇有動一口,滿腦子都是他的掌印。

一顆心臟在胸腔裡亂撞著,彷彿被人攫在手裡重重捏了一下,又酸又痛,他從來冇想到過我行我素唯我獨尊的殷淮能為他妥協到這一步。

明明對方都改變了那麼多他卻視而不見,他從未設身處地地想過掌印的處境,所以總以為他無所不能、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可這個人也不是鋼鐵做的,他也會傷心難過、他也會失望落寞。

他那樣一個站在風口浪尖的人,要應對多少朝堂之上的口誅筆伐,而他全力護著的人竟還質疑他、諷刺他、侮辱他。

台上的戲已經結束,可齊輕舟出不了戲了,他有些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這些天都乾了些什麼啊。

齊輕舟為自己感到羞愧,他自詡信任掌印,口口聲聲指責掌印辜負他的一腔情誼,可他的信任那麼脆弱,不堪一擊,在指控彆人對掌印的詆譭汙衊時振振有詞,可到了自己身上卻一葉障目。

作者有話說:

今天冇有話說,隻有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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