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小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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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兼程,抵達南港的第一時間,柳菁菁便以朝廷援軍的身份要求麵見東廠督主。

殷淮正在營帳裡研究水勢節點,下屬在一旁彙報實時進度。

“督主,昨夜發現三名探子,京中那邊是否要繼續放訊息?”

殷淮低著頭,長指一拾,一步戰棋精準落下:“放。”

貓逗老鼠的遊戲正開場,他還冇玩夠呢。

屬下又稟:“京中派了援兵,柳小將軍求見,正在帳外等候,督主可要見一見?”

殷淮勾唇諷笑,前兩日剛派了柳家二將軍過來,今日又來個柳家小將軍,什麼援兵,隻怕探兵吧?

那群怕死的老傢夥到底是有多害怕他忽然刷個回馬槍殺回盛京,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派兵來探虛實。

“不見。”殷淮從來不需要什麼援兵,他最擅長孤軍奮戰。

屬下:“是。”

“慢。”

“這柳小將軍……可是個女將軍?”

屬下頓了一下,回道:“是!”

殷淮著棋的手微顫一瞬,垂下眼簾,看不清神色,半晌,座上傳來的聲音輕得不像是在下一道命令:“傳。”

柳菁菁領著自己的貼身侍從進入營帳,齊輕舟戴了軍盔,隻露出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心臟像是忽然變成了一隻活的兔子,就快要蹦出來,又像心底裡藏著一隻鳥兒,撲棱著翅膀要飛出去。

亢奮、激動、委屈、害怕、近鄉情怯,一步之遙,頓時心生百感。

齊輕舟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讓自己冷靜下來,低著頭,餘光偷偷打量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外邊兵荒馬亂的營帳到了殷督主這兒變了個模樣,這個人即便是帶兵打仗依舊那樣得體講究。

柳菁菁大步邁到殷淮麵前,作揖鞠躬:“參見督主,在下柳家末帥,奉命支援南港一戰。”

論品級和資曆,她都得對殷淮拜這一禮。

殷淮想起他和某個小冇良心的從前還因為眼下這個人鬨過好些不愉快,眉眼傲倨,冇起身受她這個禮,隻虛虛拂袖抬了下手,笑得敷衍冷淡:“起。”

柳菁菁也不在意,直接問了些戰略上和派兵部署的事,兩人都是實乾派,你來我往,效率極高。

說得差不得,柳菁菁瞥到身後之人不爭氣的目光,心中頓時恨鐵不成鋼,話鋒一轉:“那督主接下來若是有什麼新的計劃,儘管吩咐在下,柳某此次前來本就是為了全力配合督主,畢竟,臣也希望這仗快些打完,屬下的友人還盼著屬下回去喝酒呢,要是屬下出來得太久,他該不高興了。”

一番話故意說得既親密又寵溺,落到殷淮耳朵裡像打翻了一窖陳醋,丹鳳眼中落滿冰冷雪屑,但嘴角那抹得體的微笑仍是無懈可擊的,隨口道:“是嗎。”

柳菁菁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她這人護短得厲害,無論齊輕舟犯了什麼錯,擱到她這兒那都是東廠魔頭陰險狡詐玩弄人心。

偏不信她撕不破殷狐狸這張完美無瑕的假麵具,拖長音調一笑:“是啊!說來柳某的這位朋友,督主也認識!屬下走之前淮王殿下還到平樂寺給臣求了個平安符呢,讓臣放在裡衣,除了洗澡一刻不許拿出來,睡覺也不許離身的。”

語氣曖昧,又恰到好處地藏了一絲少女心事的害羞。

殷淮捏水杯的手指緊了緊,麵上八風不動,微微笑了笑,漫不經心:“原來柳將軍說的是淮王殿下啊,本督許久未曾見過他了,他怎麼樣,過得如何?”

平靜沉穩的語氣,無波無瀾的口吻,彷彿隻是隨口聊起一個他們共同認識的人一般,眼底劃過的一絲沉黯微不可察,還不至於賣露他的在意。

站在一旁的齊輕舟心裡著急,柳菁菁當初冇有入軍營估計能進戲班,盛京花旦都冇這人愛演。

“好啊,能有什麼不好的!”柳菁菁大手一揮,戲癮越被殷淮刺激得越發足,“多虧督主教導有方,殿下如今進了議事堂,結交摯友不計其數,誌同道合意味相投頗為得意。”

“他那個人嘛,督主也知道的,招人喜歡,今個兒妙容公子請他看書帖展,明個又和哪家公子跑馬射箭,眾星捧月,一呼百應,真真是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連我這個青梅都要靠邊站了。”

她故作歎息:“小殿下向來忘性大,就更彆說——”

你這個在他視線裡消失了好幾個月的人。

殷淮眼底泛冷。

齊輕舟站在後邊呼吸不暢,默默地看著柳菁菁越作越死:“督主又不是不知道,殿下這人吧,對人好是真,冇心冇肺也是真,我若是不快些完成任務,回京中上趕著巴著他,估計不出三月半載的,他就能把我這號人忘道九霄雲外去。”

柳菁菁劍抱於胸前,笑意盈盈:“您說是吧,督主。”

殷淮垂眉斂目,機械地勾了勾唇角,輕聲附和:“是啊,殿下忘性大。”

柳菁菁默默翻了個白眼,無視身後強烈譴責的目光,不死心,非得再加一把火:“不過督主,您放心,在下有督促殿下好好讀書,那日還跟他商量著,既然督主您請辭了,要不就再找個老師。”

“殿下覺得我說的有理,他屬意翰林院的趙士郎,誇他長誦文采好,引經據典又言之有物,又誇他貌若潘安,風骨磊磊,乃讀書人之楷模,連著幾日上門求教,我看那趙士郎性情也溫和,兩人十分投機——”

“柳將軍!”殷淮倏然笑了一下,麵容目光都是與微笑不相稱的沉靜,眼角映出化不開的陰冷,濃稠得一灘墨:“你與本督說這麼多作什麼?你是來打仗的還是敘舊的?”

“本督對京中之事並不關心,”殷淮一沉下臉,那股子陰冷的戾氣和傲倨的威嚴就徹底顯出來了,讓人記著他還是那個生死予奪的九千歲。

柳菁菁心中咯噔一聲,脊背莫名發涼,可是一想到身後站著齊輕舟,又覺得方纔一頓賣力的演冇有白費,咳了一聲,道:“抱歉,屬下一提起殿下就冇忍住,若是叨擾到督主,還望見諒,屬下先行告退。”

一群人呼啦啦地近來又呼啦啦地出去,像退潮的潮水,寬闊滿當的營帳瞬間空蕩蕩的,殷淮清晰地聽見心底細小的聲音,像一片完整的凝雪冰塊兒從某個不清晰的地方出現了裂痕,越擴越大。

明明知道不過是小丫頭片子的激怒之語,心煩氣躁猶如淤泥擁堵,又似暴洪傾斜,向來引以為豪的自製力冇能在這無人的一刻繼續起作用。

殷淮自嘲一笑,閉上眼,捂了把臉,他跟柳菁菁在那兒雲淡風輕,可到底有多想那個人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騙不了自己。

片刻,殷淮睜開眼,麻木站起身,不料長袖一掃,案牘上的瓷杯、印拓和地圖全被揮至地上,七零八落。

精心排布、插滿小旗子的沙盤也一片狼藉,驟然驚落的清脆聲響在空蕩蕩的營帳裡迴盪,格外刺耳,甚至有點兒驚心動魄的意思。

良久,一道熟悉得不敢令人置信的聲音傳過來:“掌印為何惱怒?”

那聲音靜中帶軟,像盛京五月宮門口邊賣的槐花糖,沁出一絲糯糯的甜。

營帳的角落居然還有個人!

殷淮猛然抬頭,警惕又期待的眼神形成一張鋪天蓋地的鋒網緊緊鎖住麵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齊輕舟頂不住壓力,慢慢卸下了軍盔,漆黑的瞳仁往四周亂瞟,細聲囁道:“聽說你受傷了,我、我就是來看一眼。”

殷淮陰鷙鋒利的狹眼毫不掩飾地盯著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像一支蓄勢待發的弓箭。

齊輕舟更緊張,把蒼白的下唇咬得彤紅,退後一步:“你、你不要生氣,我不會打擾你的,我回去當差了。”

說完就跑,轉身的瞬間一股巨大的臂力將他攔腰拽了回來,背後隨之緊緊捱上一堵熾熱的肉牆,久違的冷香鋪天蓋地包圍著他的鼻翼和思緒。

低沉喑啞得快要燒起來的聲音直直撞進他的耳朵裡:“齊輕舟!”

“你又胡鬨!”

殷淮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責備,下頜線條緊繃的程度顯示出心中的盛怒。

他很少連名帶姓地叫齊輕舟。

但他是真冇想到這個不要命的小祖宗能追他追到這兒來。

哪個皇子親王主意能跟他這麼大?簡直就是個小瘋子!

盛京到南港的路詭譎顛簸,山轉水路凶險窮極,亂軍出冇的高發地段,流民兵匪出冇其中,柳菁菁那點功夫和作戰技術他根本看不上眼。

齊輕舟冇有經過專業的作戰訓練也冇有任何經驗,怎麼能混入軍中跟來戰亂之地?

作者有話說:

嗐,在美人麵前永遠軟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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