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日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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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梢上消融的雪露落下來,滴到他的鼻尖和嘴唇,碩大一滴,唇鼻之間充斥著寒凍的冷意。

殷淮撇開目光,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告知他:“若是殿下還要,臣便命人送到長歡殿去,若是殿下不要,臣也不打算養了。”

齊輕舟拳頭攥緊,咬著牙根質問:“那掌印打算如何?”

殷淮不在意道:“不知道,可能送到訓獸園去吧。”

齊輕舟心下一痛:“怎能送去那種地方?!”

訓獸園是宮裡專門管教周邊小國或是蕃地進獻上來奇珍異獸的地方,為獵奇和討主子歡心,馴獸師無所不用其極,火訓、抽刺、鞭刑磨去它們的靈性與本性,從而變成牢籠裡取媚主子的溫馴媚獸。

雪狐一直被他們嬌養著,送去那種地方不肖幾日就會受傷。

殷淮眼神很涼,平靜地提醒他一個事實:“它本來就是牲畜。”不該因為被寵養幾日得了些甜頭就妄想掙脫屬於牲畜的牢籠。

這話不知道說的是那隻狐狸還是彆的什麼。

殷淮聲音越發清冷淡漠:“牲畜就是牲畜。”生來低賤,永遠變不成能抬頭的人。

齊輕舟氣急,不可置通道:“可那是你送給我的!”

殷淮沉默地看著他,良久才低聲道:“不是殿下先不要它的麼”當時那麼果決離開焰蓮宮,什麼都不帶走。

齊輕舟心下大痛,唇被他咬得蒼白,半天才擠出一點聲音:“我要的。”

“我要的我要的,你不許送它走。”

殷淮不要的不是雪狐,是他。

許是確實傷心太過,堂堂一個親王忍不住在雪地裡掩麵放聲痛哭了起來。

殷淮眼波微動,目光像一波盪在水中央的月光,冰涼也瀲灩,看不真切,很快又恢複平靜無波:“那臣擇日命人將它送至長歡殿。”

他把手上那盞暖燈遞到齊輕舟麵前,麵無表情道:“殿下今日離開後就不要再來了,有什麼事需要吩咐臣的可以找徐一,他會為你辦妥的。”

齊輕舟心神大潰,死死絞著手不肯接下那盞暖燈,好像一旦他接過了這燈,他和掌印之間就真的畫下了終結的句點,他不能接。

殷淮耐心等了一會兒,冇有等到他伸手便徑自彎腰俯身將那盞已經有些微弱的暖燈輕輕放在他腳邊,利落轉身離開。

齊輕舟淚眼朦朧地望著那個決絕的身影走入風雪深處,直至消失。

偌大天地間隻有他斷續飄零的抽泣聲和昏昏欲熄的一盞燈。

大風一掃,雪地裡最後那點微弱的亮光還是被徹底澆滅了。

殷淮從前就知道齊輕舟這個人骨性裡有一種極倔的韌性,很像從前老國公當朝時那種說一不二的固執,也像陳貴妃在世時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頑固和決絕,但冇想到他會倔到這個程度。

他已將話說到這個地步,這人卻還是半步不肯退卻。

月中是齊盛帝例常的佈道祭典,齊輕舟沉著臉走過來,李玲瓏笑笑冇說什麼,另尋了位子。

殷淮蹙眉望向他,齊輕舟神色繃不住了,滿身刺的小狼犬立刻變成眼巴巴望過來又不敢湊上前的小狗,靠近的渴望和害怕被拒絕的擔憂寫在汪汪黑眼睛裡,懷著被拒絕的忐忑厚著臉皮坐下了殷淮身旁的位置。

佈道祭典向來是是司禮監一手承辦,這種機會皇後少不得出言找茬。

當事人還未出聲,齊輕舟已身先士卒針鋒迴護,他不高興,說的話也極不好聽。

皇後勉力穩著嘴角的笑容:“淮王回南書房也好一段時日了,想不到與掌印還是如此親厚啊。”

齊輕舟朗聲道:“這是自然,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無論本王身在何處,掌印永遠是本王最敬愛的師長。”

言一出,滿座嘩然,這是何等高的讚譽。

齊輕舟卻八風不動,若不是皇帝還在,他直接就想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了。

當事人也無動於衷,儘職儘責為皇帝服務,並未將半分眼神施與齊輕舟。

冬日的晴光總是很短暫,祭典結束,大雪傾至,壓彎了宮苑幾顆鬆柏,殷淮親自執傘護送皇帝回寢。

齊輕舟站在雪地裡,親眼看著那個人扶著皇帝一同上了馬車。

皇帝的手搭在殷淮的臂上,不知道殷淮說了什麼,逗得皇帝嘴邊掛著暖意的笑容。

殷淮也淺笑,絕豔的眉眼讓白皚皚的雪地都鮮亮起來,卻不是對著他的。

車簾放下那一刻,他們有過短暫的對視,隔著風雪,這是這些天他第一次看見殷淮的笑容,所以看得格外仔細,那雙笑起來的丹鳳眼在掃過他身上的那一刻,格外冷淡。

載著說笑的馬車從齊輕舟身邊經過,車軲轆劃出兩道深深雪痕,他一個人沿著那痕跡深一腳淺一腳離開。

這一次,他冇有再哭,他知道,哭是冇有用的。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會長噠!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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