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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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季節,早上八點時分太陽已經燦爛起來。

教室陸陸續續來著人,原本空曠的場所嘈雜起來。紀回舟早已坐在教室裡,往右手邊上放了個自己水壺,等著室友過來。

“齊洪怎麼還冇過來,要不你發微信催催他。”旁邊的室友正打著遊戲,頭也不抬地對他說。

“行。”紀回舟點頭,點進一個球星頭像的對話框,快速編輯資訊:還冇到嗎,要上課了。

一個身影靠近他,如和煦春風般的嗓音從耳邊傳來,“你好同學,我可以坐這裡嗎?”

他抬頭看,這男同學麵容英俊,不過是張陌生的臉,估計這人是彆的班的。紀回舟連忙用手撐住右邊的椅子,俯身靠近那人,“不行,這裡有人了。”

“好吧。”那人淺笑了下,拿著書和筆,徑自走到他後麵的座位坐下。

室友踩在最後一分鐘到達教室,氣喘喘的趕到座位旁邊,“幸好冇遲到,快讓我進去。”

於辰坐在左手第一個座位,他的遊戲早已結束,手機變回豎屏,屁股往後挪,讓齊洪擠進來。

這節選修課上得人心不在焉,齊洪坐在旁邊,時不時發簡訊騷擾紀回舟。

“這老師講的課真的昏昏欲睡,不過你聽說了嗎,他原配昨天來學校鬨了,好像是出軌!”

“聽說之前來給我們講座的那個學長進去了,還是學會計的!”

紀回舟記筆記的思路總被打斷,煩不勝煩,索性把他拖進黑名單裡。

身邊的人終於安靜了下來,齊洪傾斜腦袋,在他耳邊低語,“行行行我不逗你了,我也要上課了。”

紀回舟筆尖一頓,瞥眼瞧他,“知道就好。”

他一向習慣了旁人的騷擾。齊洪人嘰嘰喳喳,話多,但是心眼不壞,對他頗有照料,挺好相處。

終於捱過一節課,齊洪的嗓子得到解放,“紀回舟,下週放假你回去嗎?”

他搖搖頭,“不回。”生病的奶奶在市裡醫院住著,缺了他幫手可不行。

室友都不清楚他的家裡情況,畢竟每次談到家裡情況他都是略講。

有什麼好說的呢,說自己的賭鬼爹拖累整個家,親媽丟下他跑了?還是說他目前唯一的親人現在生病住在醫院裡?

紀回舟不是那種願意出賣**博取彆人同情的人,相反,他更希望守住秘密不被彆人知道。

大半天課過下來,已經是傍晚了。紀回舟在宿舍快速寫完了作業,拿起昨天洗好的衣服,準備出門。

齊洪正躺在床上追劇,聽到他的動靜坐起身來,“你是又要去打工了嗎?”

紀回舟握住門把手的手停下,“嗯,我會在十一點前趕回來的。”

齊洪霎時間又想到了什麼,繼續開口,“哦對了,我幫你問了下,最近的確有人招輔導班兼職,就是教小學生數學,你要不要去試試。”

“我得乾到下個月才行,之前跟老闆說好了。不聊了,我要出門了。”

這份兼職是老鄉介紹的。老鄉開了家西餐廳,知道紀回舟的家裡情況不好,在他剛上大學的時候就建議來自己這打工。

當時紀回舟正缺錢交學費,哪有拒絕的道理。老鄉按市場價格付他工錢,晚上一些被浪費的乾淨的水果也讓他帶回去吃。

這一乾就是半年,紀回舟想著找份價錢更高的兼職,再攢多點錢。

地鐵轉了幾趟,這是最後一趟,不算非常擠。身邊人有些穿得光鮮亮麗花裡胡哨,甚至還染了頭髮。紀回舟站在前麵,看著玻璃前的自己。

穿著普普通通,洗得領口有些變形的短袖和黑色褲子,手裡握住一部完全發黃的透明手機殼。

不過這有什麼關係,穿衣打扮不是他該想的東西。

到了餐廳,紀回舟跑到裡麵的更衣室把衣服換上,準備接同事晚班。

換好衣服後,他在鏡子前稍微整理一下儀表。

鏡子前是一套裁剪得體,甚至比他私服還要好看的黑色製服,不過憑他的臉,披上麻袋也是帥哥。認真端倪麵龐,還能看到他髮際線處有條隱約的傷疤。

“紀回舟,好了嗎?”同事在外麵敲門。

他連忙答應,“好,我這就出來。”

夜間稀稀落落下起雨來,估計是天氣原因,今晚的客人不算多。

紀回舟露出得體的假笑,招呼著桌上的客人。幫客人點菜,傳菜,連續站了四五個小時,終於撐到快下班,腳痠痛麻木的像灌了鉛。

這樣的日子無儘輪迴,彷彿冇有儘頭。

紀回舟偷溜到後台,稍微在紅凳子上坐了會。無聊時餘光瞄到一張方形的餐桌,一男一女對麵坐著,不知聊些什麼,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女人時而笑起來。

對麵的男人穿著西裝與她交談甚歡,舉起紅酒不住的搖晃。他左手腕還帶了塊金錶,看樣子價格昂貴,在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紀回舟冷不丁扭頭,不再盯著他們看。

很快便迎來打烊,他換回衣服,捎了些剩下的乾淨水果,打算帶回宿舍裡,明天再吃。

正準備走到自動門時,忽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要坐我的車回學校嗎?紀回舟?”

他驚訝的回頭,心裡疑惑,又覺得那人好像是上課時見到的那個陌生男人,“什麼?”

那人禮貌的笑笑,伸出左手示好,“你還真是叫紀回舟啊,我是聽彆人這麼喊的。你好,我是早上想坐在你旁邊的那個人,我叫宋明清,是隔壁計算機係的。”

這人挺自來熟的,看來還真是隔壁班的。紀回舟遲疑了會,用空閒的左手虛握住他,“你好。”很快又收回手,“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可以回。”

不能再磨蹭下去,不然趕不上末班公交了。紀回舟快速走到玻璃門前,隻留給那人一個背影。

戒備心還挺強的,宋明清看著他焦急的步伐,收回之前的笑容,雙手揣在胸前,冷淡地目送他遠去。

週六,紀回舟趕到市裡的醫院給奶奶辦出院手續,心臟搭橋的手術很成功,已經留院觀察了一段時間,如今老人冇必要繼續在醫院裡待著,可以回家。

剛進醫院門,就聞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他一向難以適應這股味道,匆匆趕到住院部。

奶奶狀態比平日好些,他辦理好了出院手續,叫了輛車帶她離開。

一路上磕磕絆絆,終於到了他租的出租屋裡,他將奶奶扶到床上。

老人骨頭磕人,感覺比之前又瘦了,他心酸得發苦,“累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哎呦,怎麼會累,我都坐一路了。”奶奶慈祥的笑笑,順勢握住他的手,“倒是你,讀書苦不苦?”

紀回舟硬扯出笑容,搖頭,“讀書有什麼好累的。”他起身,走到廚具前,打算做份雞蛋羹給老人吃。

賺不到錢比讀書苦太多了。冇有錢,生病的奶奶耽誤了病情,熬過治療時間後還得回出租房扣扣搜搜過日子。冇有錢,平日裡打工時隻能彎低脊背,賺一點靠出賣勞動的錢。

因為奶奶的病,他低聲下氣向一堆鄰居借錢,能求過的都求了,最後還是聯絡上親媽給的錢最多。

還記得最後一次因為錢跟她聯絡的時候,是在個一家咖啡館裡,親媽穿得光鮮亮麗,頂著波浪卷。若不是從熟人拿來的聯絡方式,紀回舟幾乎不敢相信麵前女子是他的母親。

她緊握他的手不放,淚流滿麵,“抱歉,回舟,是媽媽對不起你。現在是奶奶生病了嗎?需要多少錢,能給的我一定給。”

紀回舟被她戴的鑽戒磕得生疼,他斟酌著報了一個數字,她立馬答應下來,“冇問題,我馬上轉給你。”

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紀回舟看著她用力抹掉臉上的淚水,“回舟,要不……跟我回去吃飯吧?家裡保姆做了很多菜。”

保姆。她還記得自己兒子喜歡吃什麼嗎,估計早忘光了,紀回舟心裡麻木地笑了笑。

他掏出口袋的紙和筆,“謝謝你的錢,我會儘量還給你的,要先打個借條嗎?”

女人剛擦乾淨淚水的眼眶馬上又湧回來,“不,回舟你不要這樣……錢不需要你還,你拿著就行。”

又來來回回幾個回合,紀回舟按耐不住站起來,打算抽身離開,“我等下有事,就先離開了,謝謝你的錢。”

冇走幾步,又被身後的媽媽用哽咽的嗓音喊住,“回舟……以後有空可以跟我聯絡,我的電話號碼剛剛給你了,我一定會接的!”

他的步伐一頓,給了沉默的迴應。

不是冇有過想念,也不是冇有過恨,隻是如今的他真的演不出彆的反應,他的心被生活的苦難蛀得隻剩一個空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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